早晨约七点钟光景，电话铃狂响，我迷迷糊糊，伸手摸到电话，打来的是我老爸。他在几百公里外的洛阳的家，高亢激昂的语调说：“傻儿子，八点了，早三光晚三慌，还赖被窝吗？”
我嘿嘿笑说：“早餐昨晚就吃过了，快去溜你的鸟吧。”我知道，老爸这是谎报军情，将当前的时间，往前多说一小时，以此制造紧张气氛，催我奋进。
“傻儿子，最近在忙什么？”
“我呀，想写部长篇小说。”
“什么时候还喜好这一手？”
“有人说你的儿子颇有才能，想试试。”
“别太费劲，弄出本《红楼梦》就行。这样吧，我建议你投考ACCA。。。。。。”
晕，我不过编造谎言而已，他就唧唧歪歪一大堆，我忙说憋急要撒尿，撂掉老爸的骚扰电话，本来嘛，我在悠闲事业单位上班，工作没压力没竞争，何必要“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”。
不过，母亲在十年前，大病一场撒手人寰。是老爸倾注心血，把我拉扯成棒小伙。所以对他教导的那套，我要学乖巧点，口头答应不犯犟。善意撒谎比直接拒绝，更能让我心安理得。
老爸在家是有名老玩童，邻居们对他的称呼有：蔡哥、蔡总、蔡鸟儿。有时候我想，老爸是兼具天下父亲优缺点的人。比如，他总管我叫傻儿子，似乎我除了傻之外，再没别的优点。
记得从前，老爸教我学骑单车，从不跟在腚后扶我，教我学狗刨式游泳，抬脚蹬我下水。我俩虽然“情投义合”，有时也“水深火热”。
不过，老爸就算是聪明，也不比我强到哪去。从遗传理论和客观现实，更能证明这点：记得刚上大学时，老爸问我会不会洗衣服，我说马马虎虎，他说实在不会别硬撑，找人来帮。
“班上有那么多女生嘛。”——老爸真是傻得可爱。
那天洗漱完毕吃过饭，我溜到单位去上班。同事惊讶我没有迟到，我说让老爸给闹醒的。有人问：“听说你父亲是搞金融的理论专家，对吧？”
我满不在乎地接茬：“我哥们，不，我老爸，是个老傻瓜，独居很多年了，也不再找老伴。”
我还讲我老爸，成天养群鸟儿在家瞎叫，我跟别人讲老爸养鸟的趣事：念小学时，每天放学回家，老爸搬个小板凳，凑近我脑袋跟我讲作业题。
有一回，明明老爸放了个屁，我扮鬼脸问他：“是谁放的屁？”老爸满脸严肃地说：“是阳台的菜鸟儿。”同事们都听得哄堂大笑。
不过，如何形容老爸对我的感情，很难找到贴切的词。他属于把感情隐藏很深的人，属于能将灵魂沧桑变成笑容灿烂的人。
我很想弄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，比如他为何多年来，拒绝我的强烈要求，不考虑给我找个“后妈”。于是，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：
“老爸，单身是一种公害，熬得住，吃得消吗？”
“咳，傻儿子，不知道，没招谁惹谁吧？”
“老爸，你是一条虫，作茧自缚的虫，吐出丝，作成茧，把你关到里头。”
“傻儿子，我怕出来变成大蛾子，奋不顾身去投火。”
其实，我早就有所耳闻，老爸单位有个离异女士，想闯入他的心灵，但不知为什么，或许他怕委屈人家，或许他担心亲友笑话，硬是没有任何进展行动。
曾经有印象是，那年我考高中，老爸跟我起誓说，要将我俩积攒半年的臭袜子洗干净。
结果那天我放学后，家里空荡没人，阳台像“海阔凭鱼跃”似的，挂满袜子，有上百双。
傍晚老爸回来，那架势吓我一跳：西装笔挺，皮鞋铮亮，头发使了啫喱水，搽抹根根朝天。
从此我就心中有数，老爸在约会女朋友了。
有天很奇怪的，老爸问我：“傻儿子，在你心中我是怎样的人？”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说：“像酒场的朋友，是好伙计，是好哥们，让我吊儿郎当，让我心情愉快。”
那一刻，父子俩突然沉默了，不是因为我的冒昧和唐突，是想不出再该说些什么。
下来在饭桌上，老爸一本正经地说：“有件事我要严重声明。”我猜他要谈及感情的事，就屏住呼吸听。
谁知老爸说：“拜托你，别再叫我哥们儿，好歹我也是读书人，很影响社会形象的。”
我忍住笑没让饭喷出来，心底却飘过淡淡的忧伤。茫然世界，我和父亲都是虫，快活和达观地，经营着狭窄和孤单的生活。
临近夏天时，老爸出事儿了。
医院时，老爸身穿条状病号服躺着。有个容颜姣好的中年妇人，静静守侯在床边。老爸脸色虚弱而安详，他吃力笑笑说：“傻儿子，你回来了，看我像头卧倒的斑马吧？”
事情是这样的：老爸参加同学联谊会，不留神喝多酒，回来逞英雄骑踏板车，风驰电掣，过路口不留心跌跤，听抢救大夫说：心率每秒三四十次，是微弱的临界点，很幸运，命没丢。
老爸挤眼对我说：“你还好吧？别恁担心，我死不了，你只管顾好自己，小说写完没？你从三岁起就会写错别字，那种事玩玩还行，有空咱学点能挡饿的，比如公司业绩认证、战略计划开发什么的。”
那位妇人把我叫出病房，吭哧半天涨红脸说：“孩子，我跟你爸相识多年，以前他总说不急，要等傻儿子结婚成家，再办他的事，这回我决心要办婚事了，孤老头子，没人照料不成！”
听闻此话，我内心充满尊敬和激动，愧疚感如潮水澎湃冲击，望着眼前慈祥和善良的老爸的恋人，我控制不住大声喊：“阿姨，谢谢您，我给您鞠躬了，我现在管您叫妈：妈！”
转身再回到病房时，发现老爸将头钻进被窝，不敢再露脸看我。紧忙催促我说：“走吧哥们儿，早点回去上班吧。”我猜想他可能是害羞了，也有可能是在偷着乐。
我说：“老爸，ACCA——英国特许公认会计师公会，我业已取得注册资格了。”刹那间，老爸惊喜地将头伸出，满脸挂泪嘴唇哆嗦，说我没辜负党和人民的希望，突然长大懂事了。
那天，我眼泪控制不住，大颗大颗往外流，想起网络有句平常话：父爱如哥，父爱如歌！我老爸，他不严厉不批判，他只求儿女舒坦平安，父爱是用宽厚和惦念拧成的安全绳啊。
作者
洛阳风雨重阳，红尘繁华，与君共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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